Bottles and a Gun
-1 Bottle-
Max开始为一家杂志社工作。《枪口》。女人，红色，烟熏，性。尽管这是本每期都打着擦边球批量印发的成人杂志，可摄影师的报酬却在业内显得十分慷慨。Max不排斥刺鼻的烟酒味和艳俗的桃色灯光，或者说，她并不介意在生活中掺进一些健康的情色。只是相比之下，斯蒂芬·肖尔又或者曼·雷镜头下的境界更得她青睐。
——“摄影带给我们一些什么呢？是一口新鲜空气、一股强烈的现实味道，它给予事物的几乎是一种实体的表现，是确实的和真理的无法定义的符号，摄影完全更新了人和宇宙的关系。”
已经在《枪口》工作了半年的Max，感受到了强烈的现实味道，却在逐渐失去呼吸新鲜空气的能力。
虽然无奈，但这是她唯一的选择。
离开了阿卡迪亚湾，她不再是黑井人人谈论的Geek Girl，不再是怀揣梦想的预备摄影师，也不再是那个表面平静内心惴惴不安的蹩脚救世主。
从回忆中拉回思绪，现在的她因为回溯能力的过度使用而生命岌岌可危。她为了生计，在现实中僵硬又虚弱地翻滚，这位半吊子的职业摄影师每每吊着一口气，勉强保证着自己正在拍的，不是最后一张照片。
所有的一切，都被留在了被龙卷风和海啸吞没的阿卡迪亚湾。
迟钝，彷徨，惊异。
家人，朋友，敌人。
校车，阳光，鲸鱼。
除了Chloe。
Max侧身躺着，床边是静谧的午夜和缓慢流淌的黑暗。她闭上眼睛，脑海里发出此起彼伏的快门声，不禁让人烦闷。她想拉来脑后的枕头捂住耳朵，却摸到了一条温热的手臂。
她叹了口气，轻抚着手臂上的皮肤。从上、向下。她就算闭着眼睛，也能记起那花臂上的图案。哪片红色比较光滑，哪朵玫瑰又比较粗糙。从内侧，向外侧。她刚细细摸到布谷鸟的纹身，便被花臂的主人轻轻揽住。
她觉得这样不尽兴。于是翻了个身，面朝着背后的人。
Max睁圆了眼睛，逐渐适应屋内的黑暗。一双眼睛徐徐进入她的视线，那眼底沉淀的蓝，暖暖的，却又是湍急的，像是盛夏的天空中流淌的溪。Max浑身浸在溪中，舒适，却又清醒。
床上的两人都没入睡。“已经一点半了——我猜的。”Chloe虚声说着，仿佛屋内还有别人。“今天怎么样，工作还顺利吗？”她问着，随即看到Max的睫毛颤了颤——她的呼吸里飘着浓烈的疲倦——Chloe似乎嗅得出来。
我今天上午在写工作计划的时候晕倒了。“工作很顺利。”
“为什么睡不着？如果有什么烦心事，都通通告诉我吧。”
我的一只眼睛失明了。“没有烦心事。”
“那可真hella奇怪。”
我快死了。“也许是因为白天喝了黑咖啡。”
Max什么都没说。然而她也没问，为什么Chloe也没睡。
“今天一天在家都做了什么？”Max问，她感到颈间的空气变得拥挤，下颌线被头发摩挲着，而脖子又被断断续续的温暖缓慢挤压。那发丝有着漂染过后应有的干燥，透着西瓜味香波的冰凉，很好闻。“做家务，”下面的声音透过枕头的棉花闷闷传来，“你要是不信，可以看看洗碗机和壁炉。”随后是蓦地一声喘息。“让我猜猜，你是不是只打扫了这两个地方。”花臂锢在腰间，逐渐加大力度，仿佛能将臂上的图案翻印在腰上。这力度如意料一般粗鲁，却让人信任。Chloe的手掌替她回答了质疑。它被提前暖过，正匍匐在Max的腰线上，随后便爬进她的背心，平凡的人类手指却精准地轻抚挤压着，徐徐向上，直到抚摸到剧烈的心跳。而颈间的温暖，也循序渐进地向更拥挤的空间掠去。
真好，心脏还在跳。
还在剧烈地证明着自己的存在。
她条件反射地扬起头，呼之欲出的疲倦突然具象化成微弱的笑声。她不知为何而笑。但是她放任自己投入进去，放任自己愈加贴近，放任自己拥抱炽热。笑声的尾部演变成诗的韵脚，悦耳动听，节奏分明，让诗情愈加浓稠。
风暴席卷一切的那晚，Max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也在阿卡迪亚湾。
灾难发生后，她带着Chloe去西雅图避难，走进家门却发现房子空荡荡。搜索了所有房间后，她终于在主卧的笔记本电脑上发现了机票的购买记录。
周五，昨天。目的地，阿卡迪亚湾。
这是Max的父母这辈子给她准备的最大的惊喜，也是永远无法揭幕的惊喜。
Max像是撞向冰山的船身，在仓皇无措中分崩离析。
她不能没有Chloe——从很久以前她便十分清楚。可这并不代表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位置留给其他人。她的挚友、良师、家人、家乡。Chloe本不应是这些存在的替代品，他们本应共存。
不，Chloe必须是替代品。Max随即清醒过来。
无法替代，就意味着要失去。她绝对无法承受这代价。
她用清醒费力赶走了悲恸，虚假的强迫的乐观让她几近作呕，紧接着遗憾便疯狂涌上心尖，她还没有向父母描述自己神奇的能力，还没有在他们面前勇敢承认自己的性取向，还没有一边牵着Chloe的手一边同他们笑谈“看她变化多大”“我也成长了”。
如果足够幸运的话，这些也许会发生在梦里。
如果更加幸运的话，她希望那是个可以醒来的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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